一一八、夏花绚烂 下
夏花绚烂（18） 少年赶走所有仆人，最后只剩下天马玛格丽特勉强能靠近他。玛格丽特也只是站在二十米外看他，看他握着刀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天两天就这么过去，第三天玛格丽特告诉梅塔特隆，修尔又开始吐血，黑红色的，混有灰黑绒毛。直到这时梅塔特隆才猛然想通父神为什么要调整他的记忆和性格：越是深陷黑暗，他体内的堕天使羽毛越是长得疯。没个几天，又有了亚特兰斯开始活跃的消息，在这之前一直音讯全无仿佛在神界凭空消失，看来亚特兰斯本人和修尔体内的羽毛是强弱连带关系。 梅塔特隆和拉斐尔商量了很久，最后还是去找神王。可神殿里只有雷米尔，雷米尔听后告诉梅塔特隆，父神还在休息。当时修尔等于已经踏入神墓，再把他拉回来即使是神王都消耗巨大，这活儿完全在逆反创神定下的规矩。而后调整记忆、性格和清除体内毒羽毛其实是雷米尔依照父神的指示做的，他力量不够所以才做得不彻底，还有，当时把修尔还给梅塔特隆的时候肚子里其实只剩亚特兰斯最初植入的那根羽毛，如果取出来亚特兰斯就得死，可雷米尔是“慈悲天使”，他无法杀生，本来要告诉梅塔特隆的，父神不允许。 梅塔特隆问他有什么办法，雷米尔想了会儿，“带修弟去圣池净化试试，其实保持心性纯洁才是最好的方法。” 梅塔特隆悔得撞墙，干什么用麦肯锡去刺激他恢复记忆！ 契约天使回去后看到修尔又开始练刀，没日没夜，不眠不休，最后在拉斐尔被砍中一刀的情况下才给他喂了安眠药。拉斐尔借机哭得特别伤心，百般撒娇，梅塔特隆只得顺着他。拉斐尔尝到甜头后三天两头就跑过去让修尔砍，有一次真差点挂掉，然后才安分下来。 从亚特兰斯完全复苏开始，梅塔特隆就处于忙毙了的状态，很快拉斐尔和他的治疗班也跟着忙毙了，再也没时间去找修尔求砍。米迦勒同样得来消息神王不在神殿，于是两方小规模冲突不断，本来专门对抗米迦勒用的肉盾黄金龙王麦肯锡被亚特兰斯牵制，米迦勒只管见一个砍一个就是，他那臂力再加上力量之剑，切个太阳神族人就跟切萝卜似的，梅塔特隆手下速度不够快的基本都去神墓躺着了。这也是伊琉和守墓者看到的首批人。过了五年整体速度提上来，梅塔特隆方的死伤才降下去，五年间他也没少还礼。 再说圣池，圣池位于“魔法天使”沙利叶的地盘上，沙利叶出生以前圣水一直是用来喝的，可沙利叶从小用它洗澡。被大家知道后再没人去取水净化，除了沙利叶的超级狂热者。梅塔特隆把修尔交给沙利叶，他实在没空跟着去，沙利叶满心欢喜的把修尔接回去，没两个月就气疯了把他扔回来，对梅塔特隆大吼，“我抢了他情人还是杀了他老娘？天天给我脸色看！”说着啪啪两个巴掌甩过去，继续指着少年吼，“你看！就这眼神！给我滚！！！” 在神界，性格稍微有点暴力的“魔法天使”有甩人巴掌的爱好是个众所周知的事，据说她的臂力有米迦勒的五分之一，而且从沙利叶的疯狂追求者中还诞生了一个很煽情的名字——“魅力女神的爱抚”，啪的一下，欲仙欲死。所以只有她甩男人没男人敢甩她，不然巴掌抽到死。即便如此，沙利叶的美丽和身份摆在那儿，追求她的人仍旧一波接一波，还一批批越挫越勇。后来不知谁说的，只要猛追沙利叶五十年，抗打击能力就可以练到与龙族齐平，前提是没被打死。 少年晃了两晃，转身就走。梅塔特隆心疼之余很奇怪修尔怎么没拔刀砍过去，后来才知道他在去的路上已经因为割落沙利叶一撮头发而被暴打到站不起来。要让修尔站不起来很有难度，这点梅塔特隆比谁都清楚。随后又问了沙利叶这两个月里修尔情况如何，沙利叶没好气的说，“死活不肯和我一起洗澡，我就揪着他脖子按水里，放心，半池子没有三分之一池子的水还是给他灌进去了！”梅塔特隆再也不敢把修尔交给沙利叶，这两个人恶性循环下去肯定是修尔被沙利叶打死。 午餐桌上传来拉斐尔被伏击重伤的消息，沙利叶就看着梅塔特隆和修尔同时站起来，修尔刚走到门口梅塔特隆冷笑，“想走先把欠我的还回来。” 修尔果然站住了，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最后折回来继续进餐。 沙利叶莫名其妙，可边上的玛格丽特明白：修尔一回来梅塔特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拉斐尔来看修尔的身体情况，能知道修尔什么时候到达梅塔特隆宅子的亚特兰斯只要算好了时间等在拉斐尔必经路上就行。拉斐尔重伤几乎等于打断梅塔特隆一条腿，在拉斐尔恢复前接下去的战斗只会越来越艰辛。而梅塔特隆的处境更艰难，带修尔在身边，就等于通过修尔把军事机密告诉亚特兰斯，把修尔放在家里，就等于随时给亚特兰斯和米迦勒里应外合端了他大本营的机会。所以最好的方法是断绝与修尔的关系，把他踢出家门，或者直接灭了修尔，亚特兰斯自然连带灭掉。餐桌上一听到拉斐尔重伤的消息梅塔特隆和修尔就同时想到这一层。 这顿饭吃得如同嚼蜡，就沙利叶一个人大快朵颐。餐后梅塔特隆硬拉着修尔去看拉斐尔，沙利叶颇有兴致的同行。拉斐尔包成了木乃伊，深度昏迷，翅膀差点被亚特兰斯砍掉，真的很惨，若非梅塔特隆送他的独角马飞得快，铁定完蛋。神界擅长治愈的有三个代表人物，拉斐尔第一，加百列第二，沙利叶第三。拉斐尔除了起死回生做不到，在治愈方面是全能选手，一个治愈光环洒下去断胳膊断腿甚至肠子外露的伤都能瞬间恢复。加百列主要靠辅助手段替人回复伤势，起效慢但附加状态持续长久，最适合战前使用，战中附加的状态效果就能自行发动，米迦勒手下的大块头本就防高血厚，加百列加个状态基本就能保证打不死。沙利叶精通魔法，自然包括光系的治疗魔法，但她看到拉斐尔后除了戳戳美少年的脸什么都没干，沙利叶态度很明确，不参与米迦勒和梅塔特隆的私战，否则神界第一个陨落的神之子就是沙利叶了。 回去路上梅塔特隆冷不丁的对修尔道，“你只要想出即使被他们知道也防无可防的计划就行了。” 修尔沉默了很久，说，“我去海边，有了计划让玛格丽特交给你。” “哪儿都不准去！” “……不要任性。” 梅塔特隆一愣，回头深深凝视少年的双眸，浅灰色，在阳光下泛着冷腻的光，没有一点情感波动，理性到残酷。他跟着冷却下来，“晚上有作战会议，跟我一起去。” “好。” 其实，他们认真起来很同步。 夏花绚烂（19） 之后连续几场小规模冲突，亚特兰斯和米迦勒说太阳神军团会从左方切入，结果从后方切入；说梅塔特隆会派龙族在森林里埋伏，结果空放鸽子，却在他们松懈回撤的时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很简单，梅塔特隆带修尔参加作战会议，弄得很认真，而修尔不在的时候再开一场，那才是真的。半年后米迦勒对亚特兰斯产生信用危机，渐渐不再相信他的话，等亚特兰斯除了冲锋陷阵外不被米迦勒重用的时候，梅塔特隆又真真假假的搞了几次，修尔才开始真正参与作战会议做脑力奉献，这时就算亚特兰斯说的是真实情况米迦勒也不相信他了。 拉斐尔重伤的失利总算弥补过来，等拉斐尔痊愈那天，修尔一口气葬送两位数的天使从梅塔特隆身边蒸发。这是背叛的开端。几个小时后梅塔特隆的人在森林里找到奄奄一息的玛格丽特，指了指方向天马咽下最后一口气。再半日，修尔一个人出现在米迦勒家门口，等着他的是亚特兰斯。 亚特兰斯倚在门柱上笑得邪气，“怎么，想我想到忍不住来找我？” 少年挥出修罗之刃。 亚特兰斯慢慢走近，“杀了我你也活不成，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他一点犹豫都没有便冲过去。 米迦勒的人在看戏，梅塔特隆的人在奋力赶来，亚特兰斯的实力还是高于修尔，虽然他修炼得极为刻苦。亚特兰斯玩得游刃有余，不断刺激他，直到修尔被逼出领域。米迦勒和加百列都变了脸色，梅塔特隆带着拉斐尔赶来的时候老远就看到修尔的二重神王领域，当下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数个闪光弹，唯一能做的就是抢在米迦勒之前废掉他。 梅塔特隆亲自动手，废了他的领域。拉斐尔而后废掉他的身体和武技底子，叹了口气给他喂下不明药物。那一日大雨磅礴，最后的最后，修尔被沙利叶捡回去。这天，他120岁刚出头几日。 禁忌森林里永无阳光，最亮也是抑郁的灰色，容易叫精神力弱点的人崩溃自杀。修尔收起刀往身后看，那只花精灵仿佛要吃掉他似地狠狠瞪他，克雷西亚迷迷糊糊的揉眼睛，然后说，“你就擦了一夜刀？怪不得这刀那么薄，感情都是你擦出来的。” 修尔笑笑，“怎么可能。今天做什么？” 克雷西亚走了几步扑他背上，“往南走，去洛廷方向。” 修尔微微皱眉，拉住克雷西亚的手，“发烧了。” “嗯，我知道，因为伤口感染。”克雷西亚还是特淡定，“背我，三十秒后这里会来人，快走。” 修尔背起她，埋怨，“你就不能早点告诉我，每次都那么急。” 克雷西亚呵呵的笑，“我要让你觉得生活有激情。” 修尔无语，克雷西亚拍拍他的肩，口气老成，“儿子，你怎么活得像个老爷爷！来，我们说说伊琉。你和她上过床吗？” 修尔绊了一跤差点摔下去，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被克雷西亚的外表给蒙骗了。 克雷西亚笑得很温柔，充满少女风的母性，“妈咪不会笑你的，上过吗？” 后来修尔算是知道了，克雷西亚是一发烧就乱说话的人，属于“一烧就糊”型。说着说着又没了声音，等克雷西亚醒过来的时候修尔刚刚穿越打得最混乱的战场。他目睹了这个时代黑巫师军团的风采，那叫一个强到爆，高级黑魔法抖手就来，就连抗魔性在西大陆排得上名号的人马兽在他们面前都和炮灰没什么两样。现在成为禁咒的几个大魔法在他们手里只不过是需要吟唱的等级，而这个时代的兽人也多到离谱，一批炮灰躺下第二批炮灰又接着来，那么多数量禁忌森林怎么可能养得活它们？ 修尔做了件不人道的事，用领域定住一个黑巫师让他被兽人砍死，然后拿走他怀中的魔导书。其实他本来是自己动手的，但修罗之刃穿过了黑巫师的身体没对他造成影响，他无法影响这个时代除克雷西亚以外的人。后来想到克雷西亚说时间领域在她预知能力以外，说不定有效果，一试果然。接着修尔纳闷了，为什么他就能碰到那只花精灵而花精灵也能看到他呢？！ 托着克雷西亚的手微痛，被绑在腰带上的小家伙顺着克雷西亚的大腿爬上来，用它迷你型的牙狠狠咬修尔的手指，憋得小脸通红。修尔没管它，它咬了会儿累得气喘吁吁掉下去，又随着步伐晃啊晃，时不时撞修尔腿上。克雷西亚越烧越糊，修尔几次绕到两方医疗部队营地客串了把梁上君子，克雷西亚才能再一次给他指路，好在知道克雷西亚不会死，否则修尔就急坏了。花了两个多月才走出禁忌森林，修尔发现这个时代的禁忌森林大得多，黄金海滩的一大半都是森林，然后他们南下洛廷。 这个时代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比千年后少，几个大国互相鼎立，克伦威尔和亚瑟兰王国（后来的英兰帝国）还没有分家，强大得冒泡。圣教处于传教士会被富人打出来饿死街头的苦难阶段。住民普遍贫穷，受疾病和饥饿折磨。市场萧条，完全没发展起来，贵族的权力可以只手遮天。到有人的地方修尔只能让克雷西亚自己走，毕竟别人看不见他，再背着克雷西亚就是浮空状态。休息两天，购置了兽皮冬装和必需物品，克雷西亚让修尔改走雪松森林原始山道。一开始修尔还没觉得困难，在差点被雪埋第三次后他回头看看克雷西亚，“你确定继续走下去？” 克雷西亚呼着白气点点头，眉毛上都是冰渣子，“必须。” 修尔只能硬着头皮上，花精灵被塞到克雷西亚怀中处于冬眠状态。之后，修尔第一次产生如果练的是空间领域而不是时间领域就好了的念头，而且无比想念伊琉和她的空间门。到修尔都快崩溃得仰天大喊的阶段，克雷西亚总算跟他说到了，指着一个山洞让他进去。修尔猫着腰进去，在完全的漆黑中走了九天九夜，气温渐渐回暖，光线也随之明亮，一步踏下骤然间鸟语花香，一扇巨大的圣光门出现在他们眼前，修尔傻眼。 克雷西亚虚弱的道，“第四界的入口。” 夏花绚烂（20） 一直处于冬眠状态的花精灵自克雷西亚怀里探出头，撅着屁股往上爬，最后站稳了立在修尔肩上，小嘴一撇竟开口说话，“吾奉劝汝等有些自知之明，别妄想踏入！” 克雷西亚示意修尔将她放下，靠在开满花儿的山壁上，“没办法，要不是儿子脑袋里塞满与创神作对的念头，我真不想带他来。” 花精灵用它的小短手狠狠扯修尔耳垂，还扯着转，大吼，“汝乃大蠢蛋！汝真的什么都不懂！”稚嫩的童音在山洞里回荡好久。 修尔错愕，“第四界……是什么？” 克雷西亚一副快要睡过去的样子，强撑着，“创世神和所有往届神王冥王安居的地方……只有让你亲自去找他老人家问清楚，不然没法消除那固执念头……别担心，我没事……只是这儿人类不该踏入。”克雷西亚看向花精灵，费力一笑，“……守护者……请开启界门。” 花精灵扇扇小翅膀飞到修尔眼前，与他视线齐平，小脸因为不情愿纠结成一团，“汝真要去？” 修尔沉下目光，“去。” 花精灵再凑近，几乎碰到他的鼻子，又问，“汝确定？” 修尔一把抓住它伸到门前，回它两个字，“开门。” 克雷西亚看到未来儿子的手臂微微颤抖，脸上却是平静到倔强的神情。接着闭上眼睛睡过去。许久以后，克雷西亚转醒，睁开眼睛一片漆黑，正趴在修尔背上往山洞外走，一步一步特别轻，连丝回声都没有。她伸出手搂住儿子，轻声问，“现在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找伊琉。” “然后呢？” “和她上床。” “……，……，……。”克雷西亚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又睡了一觉，醒来还是一片漆黑，“修尔？” “嗯。” “接下去你打算做什么？” “找伊琉。” 克雷西亚一愣，拍拍自己的脸，“找伊琉……做什么？” “和她……” “停——！别在母亲面前说那种字眼！！！” 修尔沉默半晌，问，“你要去哪里。” “准备离开这个时代了吗？” “你没有预知我后来的行踪？” “没有，我只看到一出山洞我就被追兵带回永夜城，你没有跟来。回城后传开王战死的消息，我命人刻画召唤阵法，第一次失败，第二次成功。” “你若想改变命运，我带你走。” 克雷西亚笑了一阵，“那样你将不存于世。” 修尔无声。 “你恨我生下你？” “不。” “你恨我给你半人半神的身体？” “不。” “你恨我带你来这里？” “不。” “……那哭什么。” “没有。” 克雷西亚轻声道，“对不起。” 女人无法理解男人信念崩塌时的心情，即使聪慧如她。克雷西亚静静伏在修尔背上，不再说话。几天后，渐渐有亮光投入，修尔把克雷西亚放下，让她自己走出去。克雷西亚回头看，儿子的身影埋在黑暗中，那么深，那么深。克雷西亚仿佛是个做错事的小孩，抿着唇，她转头向山洞外望去，一群人齐刷刷的跪下，恭迎她回城。这一瞬间，克雷西亚脸上又恢复命运让她必须背负的沉静和坚毅。 目送克雷西亚离开，修尔再也站不住瘫坐到地上，眼里一片空茫。一只小脚小心翼翼的踢踢他的手，稚嫩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呐，吾可以送汝回去。” 他用手臂遮住眼睛，实在没有力气，“……创世神大人，别再玩我了……” 稚嫩的声音再度响起，“吾从不玩弄任何子民。汝答应死后用灵魂替吾守门，吾就送汝回去，好呗？” 他说，“……让我睡一觉……” 小家伙认真点点头，在他身边盘腿坐下，“好，吾等汝醒来再议。” 另一个时空，暗夜历150年，初秋。人界，洛廷。 男人抖落斗篷上的白雪踏入酒吧，露出一头栗色长发，向坐在窗边的青年男性唤了一声，“夜。” 酒红色的眼眸缓缓挪过来，青年露出极淡的笑容，“哥，来了。” “嗯，我来了。”苏维看得心疼，弟弟远不如以前精神。窗户正对那块无名墓碑，在茫茫雪原里只有墓碑不沾一片积雪。 “外面冷么。”夜殿桌前的酒还是满满一杯，似乎一口没动过。 “有点。”苏维将斗篷交给面生的店员，在夜殿对面坐下，“深空还不肯回来？” “想喝什么，我帮你调。” 苏维将弟弟按坐下，“他现在在哪里，我去把他带回来。” 夜殿苦笑，“算了，我管不了他了，让他去。” 苏维皱眉，“你就这样算了？多萝西走了，妖精姐妹走了，儿子走了，双子跟着走了，一个个都走了，就你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雪原里，守着安娜的墓碑过日子，还说就这样算了？深空他都几年没回来了？！” 夜殿垂下睫毛，酒红色的眼眸里只剩孤寂和忧伤，“起初是我做的不对，他离家出走也无可厚非。” “你让他别找人类小女朋友，有什么不对？！”苏维略高的嗓音引来店员和少数客人侧目，半狼女威士忌端着托盘走来，她是唯一留到现在的老人，“苏维殿下，少爷在沃法尼亚魔法学院。”夜殿皱眉，威士忌不甩他，放下酒就回吧台。 苏维喝了一口，用只有夜殿能听到的声音说，“要不和我回冥界，要不把深空接回来，你自己选择。” 夜殿摇摇头，无奈的笑，再一次重复说了一百多年的借口，“除非有安娜的血，我绝不会做什么吸血鬼帝王。深空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就让他……！”夜殿突然睁大眼睛，盯着苏维放到桌上的玻璃瓶，里面盛有鲜红液体。 苏维松了下盖子，再旋紧，往夜殿身前一推，不说话。 夜殿唰的站起来，脸色大变，“哪里弄来的——！！！？” “……很久以前安娜留给你的。” “为什么在你这里！” “因为她知道你以后会这个样子而能管你的只有我！……好了，收拾东西跟我走。” “不，不要。”夜殿坐回去。 苏维把小瓶子往怀里一收，夜殿的视线跟着转，“你喜欢开酒吧就到冥界去开，如今的血炼狱绝对比洛廷热闹。你喜欢天天看着安娜的墓碑，我就帮你把整个墓一起带回去，你去了冥界想怎么看都行。深空的事我会安排，他喜欢学魔法学武技冥界都有最棒的学校和导师，绝对比人界好！傻小子，你差不多给我醒醒了！” 夜殿看着兄长，缓缓摇头，“我喜欢洛廷，安娜希望呆在这里。” 苏维一巴掌拍桌上，酒液洒出，失态低吼，“安娜都去世多少年了，你还想怎样？！还想怎样！！！”夜殿抿了抿唇，苏维一把揪住弟弟的衬衫衣领就往外拖，最后把他拖到安娜墓前，也不理会旁人围观，颤抖着双唇道，“我告诉你，夜，你已经做得够了！你们认识18年，互有好感12年，相爱6六年，而现在你守了她的墓150年，你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肯放手？” 夜殿轻轻拨开苏维的手，优雅的整理完衣领俯下身，在墓碑上闭眸一吻，说，“我会守到深空成年。还有130年。” 这一年苏维是被气走的，而后夜殿在酒吧桌上发现了苏维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遗落的玻璃瓶。 夏花绚烂（21） 冥王路易时代，是冥界史上除了自然大灾难频发年代外总人口最少的时期，冥界发展的最强盛的是军事力量，有趋近完美的军事体系，全冥界最稳定的是出于恐惧的忠诚心。冥王肖嘉上位，做的第一件事是花50年重修补全，这是他做小冥王时没有的权力。冥界高官觉得他费大力修法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当回事，居民们觉得他死板没意思，照样喜欢怎么过就怎么过，特逍遥散漫，那时期肖嘉和伊琉处理最多的急报就是小规模军团武力冲突。 50年后律法修成，他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削减各领地军队编制，省下来的开支用来发展全冥界经济和素质教育。上一代留下的冥界老政客皆是军队里爬出来的，当然抗议，削减军队编制就是强抢他们手中的权力和财力！新冥王把法典往桌上一放，笑笑，“修定法典的时候你们全都滴血签名同意了，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自己看。”一干人无语，新法典上确实每一条都写得清清楚楚，他们刚起歹念，就听见冥后伊琉与不死鸟菲尼克斯站在出口处聊天，大谈杀人经，这日死了几个人，对外祖父开辞官隐退。军队编制压缩得厉害，但不代表肖嘉不重视武力，而是奉行少而精原则，每年庆典武斗大会还是最受关注的。之后一百年，冥界的经济飞速发展，人口翻了三个倍，学校、图书馆、艺术馆、商业区大量建成，新冥王的子民爱上三件事，结婚、生孩子以及购物。 暗夜历150年，初秋，某日午后三点。冥界，最繁华的商业街。 魔晶店老板刚要迎出来行大礼，进门的冥王微微一抬手示意不必，店老板在柜子里侧恭敬地一弯腰，“陛下，欢迎光临，请随意挑选。” 店员小恶魔正在给先一步进店的冥后推荐最新款的高纯度水晶，伊琉撩了下耳边滑落的散发，一枚黑珍珠耳坠微微晃动，同肖嘉手腕上的链子配成对。额前长发遮住一只眼，侧面看去她正垂眸研究，忽而转头望向肖嘉微微一笑，妖娆绝世，“想做两份我的召唤水晶，你喜欢哪个？” 肖嘉走近，一身蓝边黑底风衣打扮舒适又随意，他右手轻轻搭在伊琉腰间，左手往一颗鹅蛋大小的紫水晶上一点，那轻松样仿佛价牌后面的一串零根本不存在。正因为冥王的消费态度，每家店都特喜欢冥后光临。“怎么想起做召唤水晶？给我的？” 伊琉“嗯嗯”点头，肖嘉俯身在她脸颊轻轻一啄。小恶魔扭动尾巴嘻嘻的笑，冥王爱死冥后，全冥界都知道。小恶魔小心翼翼的将紫水晶抱起来放在配套的绒盒中，伊琉又指向一颗差不多大小的黑水晶，说着“这个不用包了”便直接将黑水晶握在掌心赏玩。肖嘉颇有兴致的看她玩，一边将紫金卡交给店老板，一边猜想伊琉要做什么。“这一颗给谁？” 伊琉神秘一笑，“我的小女朋友～” 肖嘉莞尔，伊琉还有小女朋友呢。帮她提着东西顺便收紧搂住纤腰的手臂使两人贴得更近，伊琉习惯到自然的半依偎在他肩膀，那甜蜜样羡煞旁人。肖嘉看了眼时间，还早，“亲爱的，接下去想怎么过？” 伊琉想了想，仰起闪闪发亮的眸子，“请我喝下午茶！听说道格拉斯大伯在这条街上新开了一家咖啡甜品店，好评如潮！” “那真巧了，我有预定位置。” 伊琉欢呼一声，跳起来扑他脖子里乱蹭，“陛下您太棒了！太棒了！” 肖嘉伸手细细整理她弄乱的发，宠溺的轻声道，“在街上呢。” 伊琉嘟起嘴，娇蛮的瞥了他一眼，“在街上又如何？我们又不是第一次逛街。上次谁抱着人家在登位百年庆典上当着全冥界的人穷啃！” 肖嘉投降，“好，我随你喜欢。”他刚想开启空间门，伊琉拉住他的手开始奔跑，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左闪右避开心得像只小鸟。 巫妖王道格拉斯投资开的店，其格调一如道格拉斯本人老绅士派头十足。店开在挺难找的小巷里，英伦风，因为价格贵得离谱所以客人少又幽静，而且极注重自由和隐私。无论店里的服务员、音乐、灯光、装饰还是刀叉碟杯，都让贵客满意到无可挑剔。两人点了招牌下午茶套餐，可一份皇家黑巧克力蛋糕和一份蓝莓骑士蛋糕都跑到伊琉面前，她把自己的黑咖啡往肖嘉面前一推，发出不讲理宣言，“换蛋糕！” 肖嘉一百个由着她，看她吃比自己吃味道更好。“怎样？喜欢的话把点心师带回去。” “哈哈哈哈，道格拉斯大伯会发飙的！以后他再开店就不让我进去了！” 肖嘉微笑，隔着桌子用餐巾揩去伊琉嘴边的巧克力。伊琉微微一愣，拉住他的手说，“你该这样。”她握着肖嘉的中指往自己唇上送，在他方才用餐巾揩过的地方轻轻一抹，然后长久凝视肖嘉温柔得令人心悸的午夜蓝眸，又道，“然后我就能这样。”她将肖嘉的中指含住，舌尖轻轻卷上去。肖嘉心头一跳，眯起眼睛，“今晚陪我。” 伊琉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松齿，“抱歉，我的小女朋友有约在先。” 肖嘉用湿润的中指在她唇上描绘一周，“伊琉，这些年你太沉迷过去了。” 伊琉继续虚心接受，屡教不改，她示意肖嘉把紫水晶给她。双手合握，心中念咒，设下空间召唤术，然后将自己的印记刻入紫水晶内，郑重的放在肖嘉掌心，“要是哪一天我过了零点还没回来，召唤我。” 肖嘉反手握住她，拉到唇边在黑钻戒指上轻轻一吻，盛开在她右手无名指的黑玫瑰妖娆。“别做危险的事。” “嗯，我尽力。”伊琉隔着桌子亲吻他好看的唇角，轻声而认真，“抱歉，肖嘉，再等我一个星期。只要一个星期就可以把心愿都了结。” 肖嘉回她深深一吻，“不必道歉。这里永远为你敞开家门。” “嗯。我先走一步。” “平安的回来，我爱你。” “嗯，我也……”伊琉突兀的卡了一下，微笑，“喜欢你。” 肖嘉目送她开启空间门前往人界。此刻，冥王心中有三件烦恼事：1，伊琉一直往人界跑，找她的小女朋友安娜和小男朋友艾斯特尔，然后很晚回家。肖嘉在120年前左右知道真相，从未点穿。虽然感情稳定下来，但他还是没彻底得到伊琉，不过这个烦恼一星期后能抛掉。2，将近150年的共处，他没有听到从伊琉嘴里说出“爱”这个字，无论对谁。这是残留的心病，很严重，没药治。3，混沌之地缓慢且不断的扩张，没找到根治的方法。虽然冥界以冥域为中心各方面发展迅速与150前已经大为不同，但最靠近混沌之地的地狱和恶魔城基本荒废，前前后后试过很多种方法，最终将扩张速度压制到最低，但扔在扩张。与不死鸟菲尼克斯一战后，混沌之地似乎苏醒。 夏花绚烂（22） 自从修尔消失，暗夜精灵和暗夜帝国混乱了好些年，对人类来说这是个好事，因为黑暗势力一统西大陆的雄心壮志消停下来。伊琉回到过去与安娜闲聊时没神经的提到这个情况，被安娜一顿臭骂，伊琉当然不肯摊上那么大个烂摊子，最后由她作为最高统治者出面，将暗夜帝国的王位按正规流程交予艾斯特尔手上。如今西大陆人界，精灵皇的势力极其壮观，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住民是幸福的，因为统治、引领他们的是艾斯特尔，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暗夜历初期都是最最和平安定的时期，光明历末世纪大乱造成的伤口渐渐恢复。但由于大量老一辈优秀魔法师的突然死亡，很多顶级魔法失传，魔法师的地位比起上个世纪有所下降，被看好的更多是简单易懂可以运用在生活中的新兴魔法，而贵族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魔力能源也被新发现的能源矿石所替代。时代变了。 伊琉开通空间门直达迷雾森林，精灵皇宫。感应了一下艾斯特尔果然不在，若比沉迷于过去的程度，当今被光明精灵和暗夜精灵同奉为王的艾斯特尔才是第一名。光明精灵这块儿有卡缪在，基本不需要艾斯特尔操心，所以他大多数时候待在暗夜帝国。起初，性格认真的艾斯特尔忙得要命，后来也慢慢学会偷懒，学会把杂事往底下一推留出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伊琉现在有了大把时间，找艾斯特尔的频率在半年到一年一次，每次艾斯特尔闲下来回到迷雾森林有时间喝他最喜欢的百花酿蜜露时就会邀约伊琉。 伊琉喜欢肖嘉，非常喜欢。他们先订婚，很快结婚，然后恋爱到现在。她视他为温柔的恋人、体贴的丈夫和唯一的家人，但保持独立性。快满一百五十年了，伊琉守着约定再晚都会在零点之前踏进家门，告诉肖嘉自己一切安好。上午一起工作，下午常在冥界各处游玩，晚上偶尔分开行动，夜里相拥而眠却不跨越底线。伊琉一直觉得难为肖嘉了，可肖嘉说时间还多，让她不急。伊琉总觉得肖嘉把她当孩子、当小妹妹宠着，过分迁让，不过她不讨厌。每星期至少留出三五小时一个人呆着，什么都不想，比如今天明明和艾斯特尔约在晚上八点，她却提早好几个小时来，就为了在精灵湖畔享受一个人的静谧时光。 开启独立空间，隔绝与这个世界的关联，唯余自我。伊琉在湖边草地坐下，双目无神的望着湖中云彩一点点变红，接着宛若烧起来，最后火光熄灭，星光如碎钻。她想起曾经听安娜说过、后来带妖精与小吸血鬼去某个学院花园上空看到的景象，那是光与暗演绎的奇迹。突然有些怀念，伊琉使用空间置换。 时间离七点还有十五分钟，独立空间隔绝了他人对伊琉的感应，同样伊琉也无法感应外界。她盘腿坐在半空，将九把“十息”在身前一字排开，已经很久没有用它们了。伊琉轻声说，“身为武器却不被使用，真可怜。”她又说，“该怎么办呢，今后我更加不会再用到你们。” 学院大本钟敲响七下，魔法路灯从外圈到内圈沿着迷宫花园小道自动点亮，不同的开端，最后同时汇聚到迷宫中心，点燃小天使雕像。时隔多年，再看一次还是这样触动内心，光与暗的旋律，那么美，那么美。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抱着甜美如花的同龄女生坐在天使雕像顶上，随着雕像被点亮，他们也一同亮了。少年个子不高，一张小脸俊俏得迷魅，笑起来酒红色的眸子显得纯真又深情，嘴角扬起的弧度却在故意勾人。他轻声唤女孩的名字，说，“这就是我选择沃法尼亚的理由。”女孩依偎在他胸前，羞涩的问，“你喜欢我哪一点？”少年的食指滑入她长发中灵巧的绕了两个圈，在唇上轻轻一触，“我喜欢你长而直的黑发，小宝贝。”随后挑起她的下颌，一个吻印上去，动作相当熟练。 伊琉看了两眼没兴趣，小孩子恋爱。她刚想离开，突然撇到那只小色爪竟沿着女孩的小腿往上摸，很快滑进裙子里。伊琉错愕，才多大的小子？女孩半推半就的反抗了两下，满脸通红，像只催熟的苹果。少年一把扣住她后脑，以便吻得更深。没有设立防御结界，也没有任何遮挡物，刺激但异常欢畅，细细碎碎的呻吟被小天使喷泉的水声淹没，少年快速仰头的那一刹那，伊琉看见他额前长发微微扬起，露出右眼睑下方半枚小蝙蝠印记，颇为熟悉。 伊琉呆了很久，眼睁睁的看事后女孩摆出一脸你要对我负责任的表情，而少年依旧笑得深情，“小宝贝，我要暂且离开一段时间。”女孩紧张的抓着他的手臂，“你要去哪里？和前几天来找你的那人有关系？”他说，“再不回去大概就要被我大伯咒杀了，想想，出来也有三十多个年头。”女孩睁大眼，紧张转为恐慌，“……三十……多年……你？你是……！”少年的唇贴住她的颈动脉，“我说过我比你大很多，要分手趁早，我从不留人。” 伊琉再也看不下去，回迷雾森林见到艾斯特尔后第一句便说，“你给我派人去把安娜她儿子狠狠打一顿！算在我头上！” 艾斯特尔终于有点青年的样子了，纤指轻挥杯中酒液浮到空中变成几个精灵字母，＜别动气，他还小。＞ 伊琉一把拍散艾斯特尔的液体字，“就因为还小所以才……！” ＜他每年都到我这里来逼问你的消息，伊琉，他找的所有小女朋友都有一部分像你。＞ 伊琉惊呆，片刻后她将手头上的一把“短平刃”往艾斯特尔身前树干上一插，“给他点事做就不会沉迷情色。”说着便连续八次使用空间置换领域，将另外八把“十息”分别送到不同地方，“等他收集齐，再有本事打败你拿到第十把，艾斯特尔，带他来见我。” 精灵微微一笑，顿时令天地失色，＜也好，总让他有努力的方向。＞ 伊琉气了半天才想到正事，“快，时间不早了，今天除了把安娜想要的‘我的召唤魔晶’拿去给她，还要看我的第四次转世，希望能在零点之前完成。”握紧拳头，如果来得及，必须去一趟洛廷把那小子他爹揍个半死！告诉他孩子不是生出来就完事儿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