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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说时迟那时快,周围肃杀的寂静被一阵风吹草动扯破了假象,穆承雨敏锐得察觉到有很多山雨欲来之势正在往他跟蔚羽所在的地方靠近,他转头看了一眼蔚羽,对方露出了一张苍白而无助的脸蛋,也正凌弱怔怔得看向他。

    心思百转千回,不过是一瞬间的动心起念,穆承雨把心一横,伸手拉住了蔚羽的手腕,拔腿就往树林深处跑进去。

    穆承雨之前曾经来过项少的洛琳花园一次,又在过来的路途中历经了汽车抛锚,而下车步行了一段距离,所以他对洛琳花园里的森林有一定程度的认识与记忆,他凭着零星的记忆及大概的方向,朝着某一处直直奔去。

    他拉着蔚羽的手,不停得拔腿狂奔,而蔚羽也不嫌累,气喘吁吁得跟在後面,十分多钟过去,连一句话都不曾抱怨,蒙昧得跟随着穆承雨的带领,往看不清方向的森林里不断得跑,就像是一出月夜下的私奔,悲剧的基调,唱的对白却是无声无息、全心全意的信任。

    穆承雨渐渐得感觉到後方逼近的追捕声响以及惶惶不安的压迫感,他忧心得往後看了蔚羽一眼,发现对方除了额发湿溽,气息不稳,却还是坚毅得朝他用力点了一下头,一双深褐色的大眼睛虽然疲惫不已,却露出明亮而耀眼的希冀。

    穆承雨怎麽忍心舍下他,他自个儿其实也不是能够长途奔跑的体能状态,此时却像是点燃了一股冲动,即便听到了後方快要追赶上来的声响,他咬牙一紧,狠劲拉住蔚羽的手,两人一齐往某条偏径拐出去,直往山腰处跑去。

    「我们、要去……哪里?」蔚羽边喘气边问道。

    「不知道。」穆承雨蓦然回头一笑,奔跑的精疲力尽灌满了他的胸膛,却意外得让他彻底感受到了自由的快意,他同样气喘吁吁得回答道:「只要、能离开这里,哈、哪里都好。」

    雷声轰隆作响,大雨将至,昏暗的夜空被乌云密布盘据,雨水如倾盆般从高空坠落,穆承雨已然带着蔚羽来到了山腰处,山脚下有一处小溪,正当穆承雨以为自己能更顺利带着蔚羽离开的时候,一道高大的人影已经从他正前方的阴影里缓步踱了出来。

    穆承雨停下脚步,将瑟缩发抖的蔚羽护进怀里,隔着淅沥的夜雨,眼睁睁看着王焕然从树荫下走了出来。

    「穆少。」王焕然面容沉郁,低沉而恭谨道:「雨太大了,你会着凉的。」

    穆承雨尚未开口,蔚羽却忽地揪住了穆承雨的衣襟,他依偎着穆承雨的胸膛,缓缓抬起头来,痴痴得看向他,雨水瞬间将他艳丽的容颜打湿一片。

    「我不会放手的,别担心。」穆承雨小声得安慰怀里的Omega,感受到对方稍微松懈了一些,他才抬眼看向王焕然。

    「穆少,随我上车吧,邱大人已经等候多时。」王焕然用以往宽厚的嗓音道出了冷酷的内容:「你们二位都不适宜这样鲁莽得糟蹋身体,请随我去可以避雨的地方。」

    「我们拒绝。」穆承雨沉声道。

    「那只好对不住了。」王焕然微微欠身,似在为即将做出的暴行致歉,穆承雨抱着蔚羽,冷然无畏得站在原地,他就睁着眼睛看着,王焕然是不是真的会上前亲手触碰他。

    眼看王焕然态度冷漠,势在必得,与平时温厚的形象截然不同,穆承雨也晓得自己这番挣扎,在邱大人的面前只不过是困兽之斗,仅仅缚鸡之力便可将他的坚持彻底粉碎,他却不後悔自己今夜作出的决定,即便将来要治他一个叛国的罪名,他也不会坐视一个Omega的哀求与安危不顾。

    穆承雨牢牢得抱紧蔚羽,两人湿溽的衣物与肌肤的体温交织在一起,宛如最有安全感的保护色,蔚羽切肤得感受到来自穆承雨毫无保留的温暖与善意,多年来他从未真正体会过一回,从未感受过一丝真心的同理与谅解,他再次忍不住湿了眼眶。

    「停。」

    一道熟悉的成熟嗓音,遏止了王焕然的脚步,穆承雨闻声回过头,就看到一道高大而矜贵的身影,手持一把雨伞及一只银仗,优雅得带领着两位下属从黑暗中踱步出来。

    「你跑什麽?」邱成鸢低哑得开了口,夜雨稀释了他话锋中隐藏的刀光剑影,他像是乘风独隅而来,不过是顺道将任性的情人规劝回府:「你做错了什麽事情吗?」

    穆承雨徐徐得抬起头,将视线转向这个手轻轻一抬,就将他从泥淖里拉出来的男人,十年过去,穆承雨才蓦然发觉,自己仍旧是独身在滂沱大雨之中,他从未离开过这片夺噬自由的混浊土地,他一步都未曾离开。

    邱成鸢见他不作声,既不恼也不催促,而是用往常了若指掌的口吻道:「你晓得的,若是你今夜带走那个Omega,会有什麽後果。」

    他轻轻扫向瑟缩在穆承雨怀里的美男子,却是针对穆承雨道:「可是他跟你说了什麽困惑你的话,让你突然回心转意,死心塌地了?」

    穆承雨仍旧不语,邱成鸢忽地轻哂了一下,唇角微勾,低叹道,似在责备他不懂事:「我替你回答罢,他说你可以帮他,帮他离开茶城,还是帮他逃脱我手下的追捕,还是帮他寻找到解药,去救一个与你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你能帮他到什麽程度,小雨,你要先想清楚。」邱成鸢音色温和却冷酷,他摇摇头:「你帮不到他任何事情。」

    「……我可以。」穆承雨轻声说了一遍,清楚得传进了蔚羽的心里,穆承雨顿时把抱紧蔚羽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圈,他抬起头无所畏惧得瞪向邱成鸢,目光一片清明,又朗声说了一遍:「我可以帮他的。」

    「你要怎麽帮他?」邱成鸢好整以暇得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有反侦察系统的终极权限在手,动员安情部门部属了长达半年之久,这整座山庄的每一草每一木,每一个人,甚至是每一只动物,都在邱成鸢的掌控之下,穆承雨在他的眼中,不过是手中一捧水里的游鱼,寸步难行,连挣扎的本钱都不剩。

    穆承雨却维持着平等的姿势看向邱成鸢,雨水洒落在他的脸庞上,模糊了所有的视线,在王焕然或是其他旁人眼中,他与邱成鸢的关系,就是个依附乔木而生的丝萝,仗着几分薄情,可笑至极得站在邱成鸢的对立面对峙叫嚣,甚至还妄图以为自己足够影响邱成鸢的纪律与铁令,央求他放了蔚羽一马。

    区区Beta之姿,或许确实蛊惑人心,但竟想妄图影响一个高高在上,纯血大贵族Alpha的决断,这已经不是自不量力,而是愚昧到近乎可笑了。

    穆承雨在雨中浅浅一笑,那如玉制的脸蛋似嗔似泣,竟精致的令王焕然等人下意识低垂视线,不敢再细看下去,只听穆承雨道:「……您既是已经狩猎到合心的结果,为何不放了他?」

    「那你告诉我,」邱成鸢不应他这句,而是莞尔道:「为何呕血之事要瞒我?」

    穆承雨刹那间丧失了笑容,他有些怔然得看着邱成鸢,甚是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知道此事,又为何要在这种时候提及。

    邱成鸢却将他的心思读取得一乾二净,寓意深远道:「讶异我怎麽知道的?你此刻的反应,就让我知道我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似是叹了一口气,一双灰眸清澈,致寒而无情:「小雨,你不该瞒我任何事情。」

    穆承雨忽然无声得笑了出来,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了一件事,他不用再躲藏了。

    他不用再活得战战兢兢,不用再活得掩人耳目,他从来就不属於任何人,他所做的每一个选择,从来都是无愧於自己,完完整整得属於自己,如果他活在这世上,连主宰自己的选择都做不到,那他也不想要这个世界了。

    「我从来没有不该做任何事情。」

    穆承雨心寒而无惧得勾动了唇角,那是一个没有涵义,空白的笑容,即便他徒有一副纤细的身子骨,他都毫无保留得护住怀里的Omega,坚定而柔和得安抚着对方:「蔚羽,我尽力了,他既然要抓我们,我陪你一起。」

    「胡闹。」一向稳重如山不露情绪的邱成鸢,却突然低吼遏止了穆承雨的脱序的发言,他冷笑了一声,用前所未有的严厉斥责穆承雨道:「你待如何?我今日就要依法拘捕他,再把你关进邱府,看看有谁敢质疑我管教自己的夫人?」

    听到夫人两个字,穆承雨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刹那间握紧了拳头,直到缓过了情绪,才讽刺得笑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把我关起来?」

    邱成鸢摇了摇头,重叹了口恶气,狰狞的矛盾爬过他成熟的俊颜,最终还是不忍心发泄在穆承雨身上,他淡淡道:「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麽简单,你别在这种时候胡闹,跟我回去。」

    穆承雨噙着一丝微笑,仰着头,任由狂风骤雨数落在自己身上,雨珠流泻不止得侵蚀他的眼眶,沿着眼角的弧度,不看负重得滑落清瘦的轮廓,匿藏了泪痕的轨迹,滂沱而凄厉的雨声,震耳欲聋得掩盖了他悲伤至极的恸哭。

    究竟,白先生……您究竟是因何而死的……莫不真的是,因为这一族早该殒落的血脉……

    「邱大人,您总是说,我没有别的选择……」穆承雨仰面轻启唇瓣,对着邱成鸢说道。

    他忽然转过头,纯净潜心得看向邱成鸢,他的一双浅棕色的眸子,彷佛照映了数不尽的斗转星移,他的悲伤像是有泫染力的水流盘曲,孤独的温度宛如霜雪般的冰凉,逐渐透心蚀骨。

    他身上皎洁的芬芳在污浊的纷争中而生,也只在污浊中而生。

    「我确实没有别的选择……」穆承雨定眼看进邱成鸢的眸底,宛如道别一般轻柔的口吻:「但是你有,你有别的选择。」

    邱成鸢登时睁大了一双深邃的灰眸,伞檐之下延伸出去的景象,分明是那抹信手拈来的纤细身影,为何会顿生出一种陌生的疏离,他竟一瞬间摸不着,也绘不出,那张丽致容颜上的熟悉笑颜……他此时此刻只顾及思虑一事,心忖着:承雨这是哭了吗?

    黑夜深山里,盲风暴雨不绝,万物诡影飘荡,心旌摇曳,动心起念的一瞬间,邱成鸢就已经看到了结局,这缕芳馥,他终归是握不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