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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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太太边慢条斯理地品茶,边如此说道。 烟儿心内一片荒凉,膝盖处更是痛得失去了知觉。 她无声无息地应了。 郑老太太才笑了一声道:“既如此,再跪上一刻钟就起身吧。” 话音甫落。 荣禧堂的庭院里已多了一抹玄色的身影,郑衣息提脚走进了正屋,仆妇丫鬟们并无一人敢拦。 屋内烛火通明。 他第一时间瞧见了门槛处跪的笔挺的烟儿,以及她惨白无比的脸色。 剑眉忍不住蹙起。 郑老太太欢喜的唤声还未出口,便听得郑衣息裹着笑意的话已率先说了出来。 “祖母,让这哑巴起来吧,她膝盖上还有伤。” 第10章 登对 烟儿在烛火迷蒙处抬起了头。 原是没有奴婢扬首直视主子的道理,可软帘后的郑老太太太与一众仆妇们太过震烁,以至于没有人在意烟儿这等“大不敬”的动作。 她无措地望向长身玉立的郑衣息,见他眉宇里依旧凝着薄冷淡漠的矜傲,心口处紊乱的惘思渐渐消止。 她虽是不知郑衣息为何在郑老太太面前护下了她,可缘由定然与怜惜她无关。 良久。 郑老太太总算是回过了神,她凝视着软帘后那与已故的老郑国公五分相似的面容,纵使心里千万般的恼怒,也只汇成了一句: “既如此,息哥儿便领这丫鬟回去吧。” 郑衣息隔着帘恭声对郑老太太说:“多谢祖母。” 旋即便屈尊纡贵地攥住了烟儿的皓腕,使力欲将她从冰冷的地砖上拉了起来。 可烟儿足足跪了一个多时辰,膝盖早已肿痛无比。 郑衣息又不肯用全力,她一时便只能巴在了地面上迟迟起不了身。 软帘后的郑老太太面色好看了几分。 郑衣息却蹙起了剑眉,以寒意凛凛的目光睨着她道:“还想再跪?” 烟儿急得满面通红,只得眨着雾蒙蒙的杏眸,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后,祈求般地望向了郑衣息。 郑衣息周身的气韵一下子沉了下来。 踟蹰良久,他满不情愿地弯折了些脊背。在众目睽睽之下,揽住了烟儿不盈一握地细腰,将她连搂便抱地带离了荣禧堂。 非但是缠枝等人惊掉了下巴,连郑老太太也愣了好半晌,才道:“息哥儿既要抬举她,便赏些绸缎钗环给那丫鬟吧。” * 烟儿从不知晓郑国公府的院落是这等的开阔通明,从荣禧堂到澄苑的这条路又是这般蜿蜒曲折。 绕过了九曲十八拐的回廊,终是在灯火阑珊处瞥见了双喜与小庄的身影。 这两人皆提着一盏琉璃花灯,遥遥望见疾步而来的郑衣息,以及他怀里的烟儿后,俱是惊讶无比。 小庄见郑衣息面色不善,便乖觉地迎上前去,朝着郑衣息伸了手。 本是打算由他来搀扶行动不便的烟儿,可郑衣息若熟视无睹,一径往正屋里走去。 念及烟儿在荣禧堂受了一回磋磨。 郑衣息难得发了一回善心,将她扔在了罗汉榻上后,冷声道:“好生歇息几日吧。” 而后便衣袂飘飘地往外走去,离去时恰好瞧见了靠在方凳上躲懒的圆儿。 圆儿唬了一大跳,已是忆起了方才庭院里霜降的惨状,立时便要滴下泪来。 谁曾想郑衣息却只是淡淡地吩咐她道:“明日一早给她请个府医来。” 圆儿一愣,霎时点头如捣蒜。 走出了正屋,郑衣息英武挺拔的身躯隐入了幽暗的夜色之中。 四里之外唯一的光亮便是身侧支摘窗内的明亮烛火,烛火正映衬着一抹静静端坐在罗汉榻上的清丽身影。 夜风将澄苑内西南角的那一架紫藤花吹得摇曳生姿。 郑衣息鬼使神差地顿住了步子,黑眸的眸光似有似无地落在糊纸之上。 明澄澄的昏光正勾勒着女子婀娜身姿的身影,无端地便让人驻足流连。 倏地。 廊角处伫立的小庄轻唤了一声:“爷可要用晚膳,小厨房还留着火呢。” 这一声裹着谄媚的讨好之语将郑衣息从朦胧思绪里拉回。 他蹙眉暗骂了自己一声,恼怒着方才不合时宜的失态。 又不是没见过貌美似天仙的女子,这哑巴也不过是生了副好颜色罢了,如此卑贱、不值一提,骨子酿着疯残血脉,实是连做个通房也不配。 寂冷的夜风拂上郑衣息的脸颊,一潮又一潮地涌来,终是驱散了郑衣息心底难以言喻的异样。 他敛回目光,漆眸又沦回了毫无温度的模样。 方才他愿意去荣禧堂将这哑巴救回来,也不过是因着那个吻而生出的一点点歉疚罢了。 更别提他还要利用这哑巴的命来达成目的,总不能让她被磋磨地狠了,以至于耽误了他的计划。 仅此而已。 * 非但是郑衣息不明白他为何要去荣禧堂救下烟儿,烟儿自己也不明白。 圆儿取来了药膏,拿了小银勺替她敷在了膝盖上,眼中是遮掩不住的疼惜:“原来以为姑娘成了爷的通房丫鬟,定是不必再吃苦了,谁成想膝盖上的伤就没好过。” 烟儿笑笑,心里感念圆儿无微不至的照顾,本是意欲赠她些钗环首饰,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可她既是没有拿到过月例,连换洗的衣衫也依旧是从前那几件,只不过一日三餐的份例比寻常丫鬟好些。 烟儿实在是囊中羞涩,便从床头拿出了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笑盈盈地展开给圆儿瞧。 那软帕上绣着一朵清雅灵动的梅花,圆儿一瞧见便十分欢喜,连声道:“姑娘的绣活可真好。” 两人一个叽叽喳喳地说话,一个笑而不语的听着,倒是把白日的委屈和烦事儿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 翌日一早。 郑国公传遍了郑衣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消息。 素来冷情冷性的世子爷竟为了个通房丫鬟去荣禧堂要人,罔顾郑老太太的威势,在荣禧堂的一众仆妇丫鬟们面前,将那丫鬟抱回了澄苑。 苏氏听闻此事后,连手上盘账的动作也快了几分,嘴里笑道:“既如此,便比着我们房里姨娘的月例,送去给那哑巴吧。” “这……”红双略有迟疑。 苏氏瞟了她一眼,嗔道:“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脑袋还是这么不灵光?昨日郑衣息在荣禧堂下了老太太面子,老太太心里必然不舒服。今日我又抬了这丫鬟的份例,老太太会以为是谁的授意?” 红双立时回过味来,遵了苏氏的吩咐,将裹着红布的五两银子送去了澄苑。 一路上,但凡是各房各院眼熟的丫鬟,她总要停下来与她们攀谈一番,生怕对方不知晓她手里捧着的月例是要去送给澄苑的烟儿。 * 早膳之后。 圆儿领了新来的府医进正屋。 因烟儿只是个丫鬟,故也不必设屏诊治。那府医放下了药箱,便要替烟儿诊治。 烟儿也事先在衣裤膝盖处剪了一条口子,以便府医为她诊治。 两相一抬眼,烟儿与那新府医皆是一怔。 那府医生的清俊儒雅,身量也颇为修长,倒是一副好人才。 烟儿挥着手满面笑意,已是认出了府医的身份。 “烟儿,原来你被你爹卖来了郑国公府里。”李休然惊呼出声道。 圆儿在一旁歪了头,疑惑不解地问:“李大夫和我们姑娘认识?” 李休然俊白的脸颊上染着些喜色,他仔细打量了一回烟儿,见她不再如从前那般狼狈瘦弱,一时便叹道:“你走后我找人打听了你的消息,可是却一点音讯也没有。” 却没想到再相见便是在这高门大户之中,青梅竹马的玩伴,一个成了主子身边的通房丫鬟,一个成了郑国公府的府医。 初时的激动过后,烟儿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再见故人,便让她忆起了那一段食不果腹、衣不御寒的悲惨日子,还有醉酒的爹爹没完没了的痛打。 说到底,即便在郑国公府饱受冷眼与薄待,日子过的也比从前要好上许多。 烟儿从未享过什么福,可在进郑国公府前,唯一欢喜无忧的时刻,便是李休然带着她满山遍野地疯跑之时。 思及此,烟儿的杏眸里便氤氲起了泪雾,李休然清润的眸子里也漾着浓浓的怜惜之意,他问:“你过的好吗?” 烟儿便打了手势,告诉他:我很好。 李休然沉默不语,眸光落在烟儿红肿糜烂的膝盖之上,眸中闪过些沉痛之色。 “我替你上药。”他颤声道,人却对着烟儿狰狞的伤口无从下手。 圆儿不知怎得也难过了起来,眼瞧着烟儿便要滚下泪来,还笑吟吟地打岔道:“李大夫辛苦,耳房里有小厨房新送来的松子糖和桃花糕,我去拿些给你吃。” 圆儿退出去后,正屋里便只剩下了李休然和烟儿两人。 李休然心内感慨不已,迎着烟儿泪意涟涟的杏眸,临在喉咙口的话已是脱口而出:“我去镇上学医,想攒下聘礼的钱,回来后你爹爹便……把你卖了,我……” 他哭过,也闹过。更是日夜不休地守在了人牙子门前,却怎么也探听不得烟儿的下落。 李休然很是消沉落寞了一段时日,好不容易才放下了前尘旧事,便勤勤恳恳地在回春馆行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