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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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乌云密布,所有人被阴霾笼罩,呆滞地站在雨中,许久一动不动,变得失魂落魄。 雷声炸响,战鼓声持续不断,与雷鸣争锋。 青州城下,公子原率新军列阵,摆出攻城的架势。 鼓声隆隆,号角阵阵,军阵中戈矛林立,数千甲士伫立在雨中,一身黑甲被雨水冲刷,泛起森冷的寒光,愈显杀气腾腾。 军中将校手持令旗,在阵前策马奔驰,传达公子原的命令。 “分!” 声音穿过雨幕,大军似潮水分开,现出数条笔直的通道。 鞭声响起,青牛和驽马拖拽大车出现。车上高高隆起,蒙布掀开,竟是数十架抛石器和巨弩。 “哞——” 长鞭甩出鞭花,强壮的青牛发出叫声,头顶一对巨大的弯角,镰刀一般,在雨中闪烁寒光。 五十辆大车行至阵前,迅速一字排开。 军仆挽紧缰绳避免牛马受惊,陆续在地面砸下木锥,从后方抵住车轮,不使大车偏移位置。 步甲三五人一组,或将石块装入抛石器,时刻准备抡起重锤;或合力拉开绞弦,将箭矢架上巨弩。 这一幕清晰印入守军眼中,城头出现混乱,甲长极力弹压却收效甚微,不得不向上官求助。 “再不想想办法,城头就要乱了!” 在蔡军的恐慌中,晋军的号角告一段落,鼓声也暂时停顿。 大军中行出两部战车,打头一辆由四马牵引,车身漆成玄色,两侧的车轮既高且宽,轮轴外凸铜刺,在行进间转动,战时能撕裂马腿。 车上之人未着甲,穿着象征晋国宗室的黑袍,头戴玉冠,腰束玉带,手按一柄宝剑。仰望城头时,下颌紧绷,双眼凝聚霜色。 在他右侧,蔡欢站在伞车上,宫裙华贵,乌发堆云。发髻上没有太多装饰,只有一支古朴的金钗,钗头铸成兽首,象征蔡氏图腾。 见蔡欢出现,城头混乱意外平息,众人目光凝聚,陷入死一般地寂静。 上大夫百里争刚刚登上城墙,目睹这一场景,当即眉心紧皱,面沉似水。 蔡的国力不如晋,乃是不争的事实。实力悬殊不可怕,怕的是丧失斗志,连奋起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百里争快步穿过城头,来到女墙前,手按墙壁探头向下望,公子原和蔡欢的身影闯入眼帘,异常醒目。 他没有向公子原出言,而是拔高声音质问蔡欢:“欢女,你出身蔡氏,为何引晋人攻蔡?!” 蔡欢仰头望向高处,看清百里争的身影,气势丝毫不弱:“国有奸佞,狡言欺君,暗伏死士刺杀晋侯,欲坏蔡四百年国祚。我为蔡氏女,国君妹,当助兄长铲除佞臣,抓获真凶,给晋国一个交代。” 这番话出口,百里争便知糟糕,暗道一声不好。 果不其然,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守军顿生哗然。 林珩遇刺非同小可,纵然毫发未伤,蔡国也脱不开干系。蔡欢代蔡侯入贡,专为两国结好,实是肩负重任。怎料事情发生,上至蔡侯下至满朝文武,众口一词将罪过推给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氏族对她早有不满,趁机派人在国内散播流言,声称晋灭郑后,蔡欢心怀怨恨,花言巧语欺骗蔡侯,借入贡行刺杀一事。 其言之凿凿,说得有模有样,流言甚嚣尘上。蔡侯听之任之,非但没有阻拦,反而暗地里推波助澜。 时至今日,蔡人皆以为蔡欢谋刺晋侯,对她心有怨恨。 不想晋国大兵压境,她同公子原一并出现,一席话打破氏族谎言,揭穿事情真相。 “不是欢女所为?” “朝中有奸佞狡言欺君?” “是谁?” 青州城被围,城中本就人心惶惶。蔡欢的出现无疑是火上浇油,一番话动摇人心,令百里争冒出冷汗。 他按住佩剑,紧咬后槽牙,试图挽回局面:“欢女,你休要信口雌黄!” “是不是胡说,你我心知肚明。”蔡欢言辞激烈,与百里争针锋相对,“如非主谋另有其人,晋侯岂会容我?我的首级早被砍下,挂上肃州城墙。晋侯不惧上京,礼令行刺一样斩首,区区蔡国他岂能看在眼里。不过是看我无辜,让我回国抓出奸佞,肃清蔡国朝堂!” 城头一片哗然。 相比百里争的言词苍白,蔡欢有理有据,逻辑缜密,更容易取信于人。 事实正如她所言,以晋侯的霸道严酷,不是主谋另有其人,她根本走不出晋侯宫,早就血溅三尺,首级挂上城墙。 “真不是她?” “人在朝堂……” “莫非?” 众人的目光聚集过来,针一般扎在百里争身上,使他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蔡欢乘胜追击,言词如刀,给城内氏族和蔡侯致命一击:“若不是做贼心虚,晋侯遣使为何会被扣押,进出不得自由?无非是被当面质问,知晓真相瞒不住,变得恼羞成怒。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过必要留下痕迹,奸佞势必受到严惩!” 蔡欢骂得畅快淋漓,不给蔡侯和氏族半分颜面,彻底撕破脸。 百里争怒不可遏,却对她所言无力反驳。刺杀晋侯能坚决不认,扣押晋国使臣无法否认。陶荣就在宫内,蔡侯派人日夜看守,宫廷内外人尽皆知。 事实如此,他仍要极力辩解,不能让晋师出有名。 “晋使现在宫内,君上设飨宴款待,美酒美食更有美人,其乐不思归国,怎能妄言扣押!” “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什么是妄口巴舌,睁着眼睛说瞎话。”蔡欢冷笑一声,手指城头的百里争,痛斥道:“枉你身为百里氏,这般厚颜无耻,简直令祖宗蒙羞!” “恶毒妇人!”百里争勃然大怒,失态破口大骂。 “虚伪老贼,无耻之尤!”蔡欢比他的骂声更加响亮,不仅是旗鼓相当,分明是压他一头。 卢成站在蔡欢车后,举起一根怪模怪样的管子。此物号称百里眼,晋君赠于他,第一次使用就令他惊为天人,奉为至宝。 众人被蔡欢和百里争的对峙吸引注意力,没留意他的存在。唯有公子原侧头看他一眼,目光在百里眼上短暂停留,片刻后移开。 对骂仍在继续,蔡欢越骂越是畅快,整个人斗志昂扬,意气风发。百里争脸色铁青,额角鼓起青筋,渐渐变得无力。 不知何时,雨势开始变小,直至完全停歇。 天空仍是乌云密布,暗沉沉不见日光。 振翅声传来,一只信鸟飞过云端,在空中盘旋两周,似在搜寻目标。 大军中突起哨音,一名貌不惊人的军仆举起右臂,信鸟锁定位置,快速向下飞落。 信鸟腿上绑有木管,军仆利落解下,送至公子原车前。 木管上刻有玄鸟纹,打开木塞,里面是手指长的绢布,上面只有一行字:蔡不放人,破城。 字体遒劲有力,锋利犹如刀剑。乍然入目,似有杀气迎面袭来。 公子原卷起绢布,随手收入袖中,示意蔡欢稍停,仰望城头首度出声:“蔡行刺我国国君在先,扣押我国使臣在后,胆大妄为,无礼之极。今日必须放归我国使臣,随行不少一人。交出行刺主谋,蔡侯随我往丰地见君上,自陈罪过。” “不遵礼,不循法,无凭无据肆意妄为,晋侯不惧上京问罪?”百里争试图最后挣扎。 “蔡无礼在先,晋不过是以牙还牙。况我国国君得天子册封,为侯伯,诸侯之首,能代天子出征伐。蔡侯不服才是违背礼法,不敬天子。”公子原手按佩剑,言辞犀利,令百里争哑口无言。 堂堂晋国公子,率威武之师。纵然不及晋君,气势也能碾压。 “半个时辰为限,不开城门,不交人,我便率军攻城。”说话间,公子原拔出佩剑,手指青州城,大声道,“君上有旨,蔡侯不放人,破城!” “战!” 晋军齐声大喝,戈矛斜指带起劲风,尖端闪烁寒光。刀剑出鞘敲击盾牌,声声震耳。 巨弩全部拉满,抛石器拉至极限,只需扳动机关,敲下重锤,霎时就会飞矢漫天,石落如雨。 公子原的威胁不似作假,城头众人皆是面色如土,心提到嗓子眼。 “百里大夫,事关重大,需交君上决断。” 百里争转过身,看清众人脸上的表情,无需猜就知他们心中想法。他感到灰心丧气,却也无计可施,只能长叹一声,道:“去禀君上。” “诺!” 甲士火速奔下城头,策马飞驰城内。唯恐动作稍慢拖延时间,晋军突然攻城。 此时的蔡侯宫内,陶荣推开木窗,看到窗外飞来的小鸟,忽然间笑了。 他转过身,对守在室内的忠仆道:“我将出城,蔡侯定会宣召,取我佩剑来。” “诺。”忠仆虽有疑惑,动作丝毫不慢,迅速取来佩剑,为陶荣整理衣带。 刚刚准备妥当,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下一刻房门推开,几名侍人站在门外,脸色惶急,一扫之前的盛气凌人,变得恭顺异常:“陶使君,君上召见,请移步。” 他们毕恭毕敬,甚至诚惶诚恐。 陶荣迈步走出房门,多日来首次站在廊下,看一眼黑沉沉的天空,突然道:“我国大军现在城外?” 侍人悚然一惊,无需开口已给出答案。 陶荣朗声大笑,笑声中充满快意。 终于笑够了,他才开口道:“引路,我去见蔡侯。” 侍人们不敢多言,只能战战兢兢低下头,将陶荣带去大殿。 在他跨入殿门,看向上首的蔡侯时,天空中又起雷声,闪电爬过云层,暴雨倾盆而下。 青州城被雨水笼罩,城外大军如盘踞的凶兽,随时将扑咬上来,展开血腥杀戮。 同一时间,晋国丰地迎来一支千人车队。 雨过天晴,空气中弥漫着水汽。 雾气缭绕,飘浮过大地,为万物覆上一层轻纱。 号角声传来,响彻原野。 地平线处扬起黑旗,隆隆的马蹄声震颤大地。 丰地官员在城头眺望,看清风中的旗帜,立即命人擂鼓:“君驾抵达!” 鼓声震荡开来,赶来会盟的诸国国君闻讯,纷纷从营地走出,摆出仪仗迎接晋国国君。 马蹄声越来越近,似滚雷涌动。 数百匹战马驰过平原,马上骑士手擎玄鸟旗,乌底金纹,在风中撕扯,猎猎作响。 骑士之后,一驾玄车闯入众人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