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睡

    林小川從浴室走出來時，看到的就是已經乖乖躺在了床上，用一雙眼睛期待得看著她的林言。

    在某種程度上，林小川是非常遵守承諾的人，尤其是這種無傷大雅的約定，對她來說更是沒有破壞的必要。

    於是她很快吹乾了頭髮，稍微整理一下便跟著上了床，將那個自動自發滾進她懷裡的小騙子攬進懷中。

    「怎麼這麼黏人？」林小川的手掌輕輕貼著林言的背脊，五歲的孩童對成年人而言實在太小了，即使是她這樣彷彿風一吹就會倒的沒用大人，也覺得懷裡這個小小的身體好像稍微用力就會捏碎，「照你這種高超的撒嬌技巧，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應該也能輕而易舉的找到人接手吧？」

    林小川從小生活在富裕之家，從小便接觸過各種禮儀和規矩，在一般情況下，她其實非常擅長察言觀色。

    面對什麼人該說什麼話，什麼程度的玩笑反而能夠拉近與對方的距離，這些東西她都是學習過的。

    但是面對這個只到她腰部的幼童，這些理論和知識都彷彿失效了，那些不適合對幼童說的話就那麼理所當然的脫口而出。

    她深入剖析了自己的理念和思想，覺得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

    她認為這個孩子是沒有威脅的。

    首先就是身材的差距，一向以病弱和沒有攻擊性的脆弱外表為號召的林小川很少碰到比自己更脆弱的同齡人，就算是再嬌弱的女孩子，和她相比也顯得健康許多。

    再來是身份，無論是曾經的家人或是朋友，其實和她都是平等甚至上對下的從屬關係，從來沒有一個人像這個小騙子一樣，是「附屬」於她的存在。

    最後是態度這個孩子對她的態度太奇怪了。

    她很確定自己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也是因為覺得像是見到了過去的自己，因為有趣才臨時起意，做出收養對方的決定。

    但是這個孩子卻表現出非常熟稔的模樣，他不抗拒與她親密，甚至草率的決定和一個初次見面陌生人離開，雖然性格有些小聰明，卻在她面前表現出一副非她不可的模樣。

    他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那些看似天真的童言童語背後，是否隱藏著什麼她不知道的陰謀？

    「我才不要離開姊姊，不管是誰都不要。」林言感覺到抱著自己的手臂慢慢收緊，他有些難受，卻又捨不得這樣難得的親近，「姊姊，我不會跑的，小言會永遠和姊姊在一起，我們打過勾勾的！」

    林小川動作生疏的拍打著林言的背部，眼神卻變得越來越深。

    沒錯，就是這樣，總是如此輕易的說著非她不可的話語，卻一點也感覺不到任何虛情假意。

    他到底要什麼？她身上還有什麼值得別人覬覦的東西？

    「我可不相信沒有白紙黑字的口頭承諾。」林小川謹慎慣了，就連這種親人之間玩笑般地話語，她還是如此嚴陣以待，「你現在被歸在我名下，也就是說，在你成年之前，我可以在合法的範圍裡監控著你的所有行蹤，而你沒有資格拒絕我的要求。」

    林言聞言一愣，或許是年紀真的太小，他沒有聽懂林小川在平靜話語下潛藏的控制慾，只是聽見某個關鍵字的時候突然興奮起來：「也就是說，姊姊喜歡我喜歡到不想讓我離開姊姊的視線對吧？」

    林小川：......她剛剛說的話是這個意思嗎？

    林小川很清楚這樣的情感並不是喜歡，而是類似於對待一隻還算滿意的寵物，身為主人的那種不自覺得掌控慾罷了。

    但是她沒有繼續把這些並不適合對幼童說的話繼續肆無忌憚的脫口而出，畢竟那個本該感到害怕的孩子一點也沒聽懂，反而把她的威脅當成是對他的特殊對待。

    既然如此就算了吧，誤會也好，要是對她露出恐懼的眼神，她說不定還會覺得更加煩躁。

    「......少臭美了，快睡吧小鬼。」林小川繼續拍著小騙子瘦小的背脊，據說普通家長都是這麼哄小孩睡覺的，「這麼小一隻，要是被人抱走了連反抗都做不到。」

    「小言會長高的！會長得比姊姊還高！」林言不滿道，他今天有看到，許叔叔他們都長得比齊萱姊姊他們還高，所以他以後也一定會長得比姊姊高！

    「想長高就快睡覺，小孩子不睡覺會長不高的。」林小川順勢說道，她閉著眼睛，只有抱著小孩子的手還在規律的拍打著。

    林言對於她的敷衍非常不滿，可是他能怎麼辦呢？他沒辦法對他最喜歡的姊姊做什麼。

    爸爸說過，對喜歡的人要包容，雖然他不知道什麼是包容，但他想應該是不要去做讓別人不高興的事吧？

    爸爸就一直很聽媽媽的話，所以他也要好好聽姊姊的話。

    這樣姊姊以後應該會像媽媽喜歡爸爸一樣那麼喜歡他吧？

    嘻嘻，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

    「傻笑什麼？」林小川問道，現在的小孩子都這樣嗎？睡著睡著突然就笑出來了？

    不會是有什麼毛病吧？

    「沒有，我只是覺得我果然很喜歡姊姊！」林言笑咪咪的再次告白，然後和之前一樣被理所當然的忽視。

    林小川查過資料，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喜歡撒嬌的時候，對於平時親近的長輩十分依賴，甚至有不少孩子曾說過「長大以後要和爸爸/媽媽/叔叔/阿姨結婚」這樣的話。

    所以小騙子也是到這個年紀了嗎？難怪從第一次見面就那麼巧言令色。

    「姊姊果然不相信吧？警察叔叔也是，總是這樣不聽小言說的話。」林言不滿地看著態度敷衍的林小川。

    小孩子雖然單純，但也沒那麼好騙，甚至可以說是非常敏銳，他們對大人的情緒變化比想像中的還要敏感。

    林小川拍打的手一頓，臉色慢慢沉了下來，「你說了什麼？他們還對你做了什麼？」

    她知道在這種家庭糾紛中，小孩子往往是最吃虧的角色，因為他們尚且年幼，警察往往會更偏向能夠清楚表達的成年人。

    人類可是很擅長狡辯的，如果一個成年人想要說謊，小孩子是很難去證明這件事的。

    「也沒有啦......」林言把臉埋進林小川懷裡，聲音聽起來有些不真切，「警察叔叔說，是因為爸爸媽媽先違規，所以才會害後面的叔叔撞到爸爸媽媽的......可是我明明看到了，爸爸有按那個警察叔叔說要按的按鈕，可是沒有人相信小言說的話。」

    林小川拍打的手停了下來。

    她記得林言的父母是出車禍過世的，因為在沒有紅綠燈的巷口沒打燈號，才會導致後方的駕駛反應不及撞上。

    這是一場非常普通的交通意外，雖然表面上是雙方過失，但是每個人都很清楚，死者的責任明顯更大。

    可是如果這是一場騙局呢？如果林言的父母確實打了方向燈，而那位肇事駕駛只因為路口沒有監視器，唯一的倖存者又是一個才五歲的孩子，因此輕而易舉的扭曲真相呢？

    這場事故的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林言，你要記得，這個社會是講求證據的。」林小川的聲音低沉，她的語氣很冷，像是在指責身為受害者的林言，「你失敗的原因不只是年紀，更重要的是因為沒有證據，只要沒有證據，警察就不會因為幾句話就將已經定案的案件重新調查。」

    人類是有惰性的，就算是以公平正義為號召的人民保母，也會有那麼一兩次因為私心而行動。

    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她一直深刻記著這句話，並且時時警醒自己，不要將任何事情視為理所當然。

    如果不曾期待的話，就永遠不會失望，把自身的期待加諸到別人身上，然後又擅自感到失望，這件事本身就是對另一個人的不公平。

    她早已經決定不會去期待了。

    「這件事已經定案了，所以不要再想了。」林小川重新拍打著他的背部，偏冷的聲音帶著一絲狠戾，「在你有能力反擊之前，不要自不量力的以卵擊石。」

    「那......姊姊相信我嗎？」林言其實已經沒有那麼在意了，雖然他也想替爸爸媽媽說話，但是現在的他根本做不到。

    他原本也是想等長大以後，變得和警察叔叔一樣又高又壯的時候，就在警察叔叔面前揭穿那些人的謊言的。

    姊姊雖然還是那麼兇，可是姊姊......是相信自己的吧？

    「啊，關於這件事，我現在就要和你好好談談，這個家的生存法則。」林小川輕哼一聲，有些高高在上的語氣不自覺帶上了一絲笑意，「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你也沒關係......你只要能說服我，向我表達忠誠，那麼我就會替你去完成你做不到的事。」